從那之後,他偶爾就會過來,跟我講好多好多的事。
  
  他說外面有很多的光,早上有陽光,晚上有月光。
  
  他說,他們就像是個高高掛在天空上的圓盤,太陽比月亮還亮。
  
  他說,他的眼睛是綠色的,綠色有分很多種,像草般的綠,像葉子般的綠……
  
  他說的那些事,即使在我最美的夢境中,也沒有出現過。
  
  而後,他一點一點的帶那些他知道的東西給我看。
  
  先是一些寶貝,然後,隨著我的央求,他帶了些樹葉,帶了些草,帶了些湖水,還抓了一隻蝴蝶給我摸摸,看著手下那東西在動,感覺異常的神奇。
  
  會動的東西……
  
  原來不只是我們這一種。
  
  他來之後,我開始學習著自己洗澡。
  
  以前對那些事沒有什麼興趣,反正也沒有多少人在乎。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不想讓他覺得我髒。
  
  這樣一來反而讓我發現,其實我這邊的設備還滿好的……
  
  就算那大嬸沒有送飯,有水在,一時半會也死不了我吧!
  
  我不禁這樣想著。
  
  之後,我把這想法跟他說說,他卻一臉不豫的打了我一下。
  
  「怎麼了?」我抬起頭來看他,這段日子以來跟他說話,我說話已經順了很多。
  
  他扁了扁嘴,看著我,眼神晦暗難懂。
  
  我不禁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手,他的手一直都是那麼的漂亮。我忽然想起來他上次帶給我的剪子,我把他藏在床頭,他不在的時後,就就著燭光來修剪我的指甲。
  
  想要和他的手一樣漂亮……是追求漂亮,還是想跟他一樣?
  
  我們兩個,被「關」在兩邊。
  
  至少那時候我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他過不來,我也不能過去。
  
  「我不會讓你死的。」那聲音也扁扁的,隱約好像有些哽咽。
  
  我知道哭的意思,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哭也會有人心疼。
  
  所以當我察覺到他哽咽的時候,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心裡那悶悶的感覺,還有一絲絲微抽的疼痛……
  
  就像是的一次查覺到大嬸討厭我的感覺……
  
  但大嬸現在不在啊……
  
  我就著昏暗的燭光看著他,他那綠色的眼睛被遮在瀏海下,看不出是甚麼樣的表情。
  
  所以我伸出手去想撥開他的瀏海,他卻在那個時候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種說不出的倔強和脆弱:「我不會讓你死的!!!」
  
  那是在他的一次來看我之後,說的那句「我會再過來的!」以外,對我說過的話最大聲的一次。
  
  於是我被那發言震懾的呆呆的望著他。他卻甩開了我的手又往外跑去了。
  
  我只能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努力的想把頭擠過木攔,伸出手去想抓住他……
  
  那不是我第一次想離開這裡,但卻是我第一次這麼想離開這裡。
  
  我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能夠理解……被關起來的涵義。
  
  那是,無法碰觸想要得到的東西的意思。
  
  之後,又過了些日子,他才來看我。
  
  來看我時眼睛帶點腫,皮膚比往常蒼白,看起來比以前還更疲倦了一些。
  
  那些變化在昏暗的燭光下幾乎是看不出來的,但我看出來了……
  
  為什麼,心會有絲絲抽疼的感覺呢?
  
  他就那樣站在欄前看著我,倔強的表情,不發一語的。
  
  當我頭倚著木攔,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指尖的時候,他沒有反抗。
  
  但他說話的聲音卻是扁扁的、不甘的,帶點哽咽的,不自覺讓我心裡浮起一層說不出的難受,我不想要他那樣,想把那些讓他變成這樣的東西都拿走……
  
  不喜歡他難過。
  
  他只對我說了一句:「我不會讓你死的。」
  
  然後之後就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只是站在那邊抵著唇,看著我,讓我的心在抽疼的同時,不自覺的感覺到一陣淡淡的暖意,我其實並沒有那麼了解死是什麼意思。
  
  好像是一閉上眼睛之後,就不會再睜開了吧。
  
  那就像作夢一樣……那裡也不會跟這裡差多少,不是嗎?
  
  反正,也沒有多少人在意……
  
  他是為了我會死而難過?為什麼?
  
  這種不想要他難過,又為了他為了我而難過而感到高興的感覺,原來叫做在乎。
  
  只是那時候從來沒人跟我提起這個詞過。
  
  那天,我就這樣拉著他的手,和他相對無言。
  
  我看著我拉著他的手,那指尖和指尖交錯的地方……
  
  我總是習慣於用我大拇指和幾根手指的前端,拉他的幾根手指的前端。
  
  那種拉法的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在個很危險的地方,顛危危的和安全連起了一條極為不可靠的連線。
  
  好像是很容易就會失落的感覺。
  
  可是,我不想死死的握住他的手,因為他總是會離開。
  
  關住他的地方比關住我的地方大得多了,我留不住他。
  
  那讓我一邊把他的手拉得更緊,一方面卻仍是不肯換個方式握他的手。
  
  我喜歡看我的手跟他的手,有一點點交錯的感覺。
  
  好像是條細細的橋梁,連接著兩個世界。
  
  那天我一直看著我們的手,他卻是一直在看著我。每次抬起頭時,他的視線總沒變過,就那樣直勾勾的盯著我看,那總看不懂他在想什麼的眼眸中,除了不甘,似乎帶著種心疼。
  
  心疼什麼?
  
  然後他把指尖插入我的指縫中,用力的握緊了我的手。
  
  我呆呆的看著我們兩個的手,以前從來沒這樣握過……
  
  他用另一隻手挑起了我的下巴,臉擠進木攔的間隔中來親了親我的唇。
  
  之後離開。
  
  很奇妙的感覺—他的唇的觸感,還有那留在我手上的體溫殘留著久久不去。
  
  我不由得輕碰著唇,看他離去。
  
  他走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很堅定,就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
  
  要是我,也被跟他關在一起就好了。
  
  即使那時候,並不明白站在他的身邊能做些甚麼、該做些甚麼。
  
  但想保護他……
  
  會不會是那大嬸欺負他呢?那大嬸也覺得他髒,所以他難過?
  
  我只能想到這樣,因為關他的世界,比關我的世界,大好多……
  
  怎麼望,都望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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