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在睡覺。一進房門,張易的眼睛頓時就搜尋到那窩在棉被裡的身影。

 

他悄聲無息的走過去看,卻發現明明是蜷曲成一團,窩在棉被裡的睡法,卻因為天氣太熱,被子被踢得七零八落的,即使這樣,還無尾熊樣的摸在棉被上,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彥?語彥?」易試探性的叫了兩聲,看他沒反應,不由得再近了些,仔細觀察他的睡臉。彥多少是有些嬰兒肥的,身材五短,但手指卻很長。每次總待看他那突出的指節,才會突然發覺他極瘦,那種肋骨突出的瘦法,雖然還不到變態的程度,而且可能是他天生皮厚,摸起來好摸,也不太會令人擔心,但每到注意到的時候,易都會想起……他曾經受過的折磨。其實彥一直覺得,自己不夠瘦。

 

這種情緒……或許是很難讓人理解的吧。

 

易再靠近了一點,想伸出手,卻在碰觸到他前一瞬間,閃電似的收了回來。而後他更小心翼翼的前進了點,抬起來自己的腳——雪白、修長,還看得出剛洗過的濕氣,輕輕的碰了碰彥。彥沒反應,易便加大了力道,不再是輕巧的碰觸,而是把腳掌貼上他的腰,略微用力的踩了踩——還是挺輕的,彥似乎感覺到了。他微微張開眼睛,迷濛中帶有著微微的濕意,彷彿剛出生的小犬似的,茫然的探詢著四周的環境。

 

易感覺心裡冒出了隻小手,撓阿撓的,不知從哪跑出的衝動,一下子就把腳移到了他臉上,輕輕的踩了踩。彥察覺到了,他開心的笑了起來,毫無芥蒂的把臉貼到易腳上,依戀的蹭了蹭,是瞇彎著眼睛,可愛的滿足表情。易感覺身體有種衝動冒了出來,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彥的臉,彥卻突然睜大了眼睛,僵在那裡,抓著棉被的手不自覺微微的顫著,易看他那樣,眼中閃過抹複雜的情緒後,低低的笑了出來,收回了手。

 

「彥……」他喃喃的叫著他,緩緩用腳踩了踩他的肚子。彥咯咯的笑了起來,像在玩似的用身子圈住他的腳,然後依戀的摩蹭著他的小腿肚。

 

易就這樣斂著眼眸看著他、看著他。然後反覆的念著他的名字。那聲音是那麼的小,猶如極薄的灰塵那樣,不留意就看不到了。

 

明明是愛惜的、疼寵的……帶著太多憐憫的聲音,他們都知道的。

 

彥是易撿回來的,大概在一個星期前左右。他發現彥躺在垃圾堆裡,縮成一團,身上都是傷,一身髒兮兮破爛的衣服,讓易在看到那剎那,還以為那邊躺的是隻灰皮癩疤的流浪狗,他也是出於好奇才去看的,在這個城市裡,易真不算甚麼好心人。

 

但那個時候,他一眼就接觸到了彥的眼睛,是天藍色的,猶如寶石般純粹耀眼的眸子。似乎看到這眼睛那一切缺點都不算缺點了,他暈呼呼的把彥帶回家,隨便取個名字。他只是留戀那像點點星空的眸子,只是這星空平時亮了些,眼中明明帶些盼望,卻有著微微的無神。不管再怎麼看,似也無法透過那抹湛藍,看清他在想些什麼。

 

但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的確有了一片星空了。

 

擁有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即使是易也這麼覺得。他從國中就搬出了家裡住,到現在高中也快畢業了。如果說他人生完全沒有任何出軌的事,那絕對是錯的。但如果說他有做些甚麼離譜的事,那也沒有。他只是跟所有人一樣的活著,而且認為會這樣活下去。

 

在遇到彥以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這樣的人生沒任何不滿,也會這樣的過下去。

但他遇到了一個,讓他想「豢養」的人。

 

養個人,沒有養個寵物那麼容易。

 

從最開始他在彥昏睡的時候幫他洗過澡外,直到現在,他還沒能真正用手去碰觸他一次,連一次都不行。彥對「手」有極為根深柢固的,下意識的恐懼。

……像是曾經被誰,反覆的毆打過一樣。易出奇的在意彥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造成的。但他卻完全沒動過報警的念頭,想必是不想把自己發現的寶貝,再拱手讓出去。他幾乎憎恨著那種感覺,當想到好不容易有人的家,有一天會變成沒人的時候。

 

後來易想,彥可能在哪裡都能活下去,他卻依戀著彥,近乎變態那種依戀。

這一定是彥的不幸,上天給了他一個天使,這天使卻是腦先落地,這也沒辦法。

有時候他就會坐在彥旁邊,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然後低低跟他說:「那你就忍受吧。」

 

這一定是都市的寂寞病。

寂寞到人都病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彥不理解他的感覺,只會爭著那朦朧的大眼,眨阿眨的蹭過來他腿上。彥很喜歡他的腳,卻總把姿態放得很低,其實有時候易會想著:不知道彥若把頭放來他的腿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但彥不敢做,而易也不能去抓他。他們兩個的關係,像是主人與寵物,卻更像是兩個皆被束縛,而又互相影響的人。

後來易想:像蝴蝶與蜘蛛的關係。同存在一張薄薄的網上,一個掙扎,另一個就不自覺被那力量的波動影響。

 

但誰是蝴蝶呢?

而神,難道是那陣把蝴蝶吹上網的風嗎?所謂的巧合,鑄造了一切的關係。

 

其實易知道,自己只是想為他們兩個,找個不能切斷的關聯而已,而這種想法,本身就是脆弱的。

 

他現在仍不能碰觸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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