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矮人,住在內陸的深山裡。
  
  他們的世界是一片長長的綠色。
  
  綠色遮住了刺眼的陽光,到了晚上,他們會專程到遠遠的尖尖山頭上眺望那月光。
  
  他們族群有個名字,叫做海。
  
  即使海對他們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傳說,即使他們在夢裡也沒辦法想像那翻著浪花的半透明藍波浪,他們族群叫海。
  
  族群裡最重要的寶物是個白色的破舊的貝殼,貝殼裡訴說著搖不可及的以前,但即使貼著耳朵,也聽不到那海風的聲音。
  
  那是海邊隨處可見的貝殼,這個在內陸的深山的種族卻只有這一個。
  
  他們從不出山,就只是留在山裡。
  
  遙想著遙遠的海洋,試圖從帶著點鹹味的石頭中嗅出海風鹹鹹的滋味,在淡淡的月光下,想像著遙不可及的帆船,和帶點奇遇味道的相遇和相愛。
  
  月光照在頭頂的同時,想必也映在那遙遠的大海上。
  
  住在深山裡的矮人們想像不出,那藍色的波浪上蕩漾的柔光,跟在湖裡靜靜躺著的光亮有什麼不同。
  
  可是月亮總是天上有一個,地上也有一個。
  
  就像他們有著藍藍的頭髮,一雙像月亮般金黃而美麗的眼睛。
  
  而後,有個旅人來到了那個山裡。
  
  他最先遇到的是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少年矮人,笑起來眼睛瞇瞇的,甜甜的,好像沒有甚麼是能夠打破他的笑容似的。
  
  他說,他叫做風靛。
  
  「靛,據說是深藍色的意思呢!」他拉著他的手這樣說道,語音中有著難以隱藏的期待。
  
  「風吹起深藍色的海,應該就是波浪吧?」那期盼的眼睛望著遠方,竟讓他覺得像是拂過手的風,轉瞬間就要跑走了。
  
  他不禁握緊了他的手,靛回眸一笑中竟帶著點憂傷。
  
  他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不能離開的。
  
  叫做海,又從沒見過海,這不是一個很諷刺的種族嗎?
  
  但為什麼這些種族就這麼甘願而美麗的,守著這些傳說呢?
  
  他留了下來,一半是因為好奇,一半或許是因為那美麗的眼睛閃亮得像月光,在藍色的短髮下閃著期待。
  
  旅客的名字叫做綠,他自己說的。
  
  葉綠。
  
  這個名字聽起來就不像真名,但族人們只是笑了笑就接受了。
  
  就像他們接受那些美麗的傳說,甘願在那傳說下守一輩子,在永遠無法證實那些傳說的深山裡。
  
  他陪著他們。
  
  和他們生活,嘻戲。和他們收集那晨初的露水,在收集七七四十九天後,用花瓣和果實釀成了酒。
  
  他們在有月光的晚上手牽手看著月亮。一顆顆數著星星閃爍的光芒。
  
  在下雨的日子裡奔跑,跳進了冰涼涼的湖水洗澡。
  
  追逐山裡的野獸,所有餐點,都邀月亮來一起食用。
  
  靛說,他們有個祖先叫做李白,有一句好有名好有名的句子:「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葉綠總在那句子裡聽到了寂寥的味道。
  
  但他走遍了半個大陸,也沒聽過這個人,和這句話。
  
  有時候靛會跟他說,星星總是寂寞的。
  
  他們看起來離得很近,其實很遠。
  
  有時候他會說,月亮也只有一個。
  
  但是,倒影有很多個。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了。
  
  那剎那葉綠覺得,只有他的眼睛是月亮,其他人的眼睛都是那雙浮光耀金的倒影,就連頭頂上空那月,都像是閃閃發光的一個圓而已。
  
  喜歡他。
  
  牽著他的手,睡在一起,聽他柔柔的聲音講著大大小小的傳說,如同月光的眼睛,藍色柔柔的短髮。
  
  和他一起奔跑在草原上,在下雨時折一片荷葉頂在頭上,渴了,就捲起荷葉接雨水來喝。
  
  在有風的時候迎著風到懸崖邊對著風大喊,扯著藤蔓從一棵樹到盪到另一棵樹上。
  
  他們的生活方式總有出人意表的地方,但是,很簡單。
  
  簡單得就像用歡笑堆疊起來似的。
  
  然後,他也學會了怎麼樣對著山谷毫不避諱的大叫,對著別人直接講出不滿的地方,開心的時候笑,不開心的時候哭,拉著靛的手潛到深深的湖裡,看看會不會很神奇的冒出一個貝殼出來。
  
  不過最後,只找到了一顆顆小小的石頭,在陽光下閃著彩紅的光芒。
  
  他們將它小心翼翼的收進了口袋。就像把回憶折疊進了袋子,每次打開,好像都可以聞到清晨湖水起霧的味道。
  
  後來,是一年一度的月光祭,在月光最圓的那個時候舉行。
  
  他們慎重其事的拿出那個貝殼,在所有人都有的位置外,多加了個位置。
  
  多的那個位置是給月光的。
  
  貝殼放在月光左手邊,好像跟月光很親一樣。
  
  將釀好的酒澆到貝殼上的時候,族長的眼神茫茫的,好像看像很遠的地方似的。
  
  那晚說了好多好多傳說,說到天上有人,有兔子,有一個長裙飄飄的女生,憂傷的看著人間頃頹的宮殿。
  
  那傳說大都是綠沒聽過的。但當他問靛的時候,靛卻笑笑的說:「月亮本來就有那麼多傳說啊!」
  
  就像是……他們是來自不同的世界一樣。
  
  他們吃著一個很像月亮的餅,圓圓的。
  
  餅上寫了一個他看不懂的字:「思。」
  
  他不禁把它記下,卻在之後找遍了整個大陸也沒看見過這種文字。
  
  那個時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們對他來說,並不只是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一樣。
  
  之後,他離開了他們。
  
  他總共在族裡待了五年,五年了。
  
  來的時候是十五歲,離開的時候卻已經二十歲。
  
  他的身高長到了165公分,這在外面算是矮的了。
  
  在這裡,他卻對著只有140公分的靛,和平均140公分的矮人一族。
  
  矮人一族的相貌,幾乎沒變過。
  
  就像靛一樣,長不高就算了,那容貌還是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笑起來彎彎的眼睛,眼中的柔光美得像月光一樣。
  
  一開始他來的時候,他還以為矮人族裡的老人因為什麼原因而不在了,所以,他始終避諱著這個話題。
  
  但之後他才知道,並不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不在了,而是這個族裡的人,容貌都不會變,只會隨著時間,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漫漫消失。
  
  就像是妖怪……或是魔獸一樣。
  
  他感到害怕,但更害怕的是,靛會因此而離開他。
  
  於是他繼續裝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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