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坐在那裡。我也忘了是什麼時候注意到的,印象中是第一次,終於能到森林去狩獵的時候。我爬到全村最高的屋頂上,興奮得不停、不停的看森林那方向。結果卻在森林裡最高的一棵樹上,看見一個黑點。
  
  那是他,在烈陽照得最強烈的、這附近最高的地方。一直、一直的呆在那裡曬太陽。起得比任何人都早,只在太陽完全西落後才回村裡。
  
  很多人說,他是被太陽曬傻了。小孩子一直一直被太陽曬,最後就會變成像他那樣。所以村裡的孩子還小的時候,大人們都不讓曬太陽的…….
  
  真的嗎?
  
  他總是像全身披滿羽毛的鳥,蹲在樹上等著歸家的那陣風。光是看,就能感覺到那陣深深的,怎麼樣都回不去的寂寞。
  他沒有家。
  這樣想的時候,我就很想衝過去跟他說,你可以留下來。可以一直一直留下來,直到你煩為止……但我知道,對任何人來說,家都只有一個。
  這裡,不是他能夠歸屬的地方。
  所以他看著太陽,我看著他。他等待飛翔,我看著他。
  後來,我想每個人總有一天都會認命的。所以我看著他。
  
  ……只是再後來我想,也許真正不認命的人,是我才對吧。
  
  清晨4點。蕭云再一次步出家中,順著同一條路離開村子,往森林裡最高的那棵樹一步一步的踱過去。他知道這時間有點早了,太陽還沒出來。但他也沒事好做,除了反覆的、一直的走回原來那條路上,他不想逃,也不能逃。
  
  清晨四點,我看他走過去,像傷了翅膀仍堅持要飛的鳥,最後準備跌死的經過。
  我第一次忍不住跟過去。但即使路上他一直都知道我在,他也從沒有回頭。
  那是第一次,我下定決心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的過去……在現在的我的心裡。
  
  清晨4:15。蕭云爬上了最高的那棵樹,披著簑衣、斗笠,跟所有能遮陽光的東西,嚴密的把每一吋皮膚都遮住,除了眼睛。
  他要親眼目睹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他要親眼看到那陽光越升越高,越大越亮。最後終於到他不能直視的亮度,一步一步的爬升到天上。
  他要親眼看到。
  每一次,他都覺得這是最後一次,但他還是回來了。
  因為那是,屬於他自己的詛咒。
  一輩子都逃脫不了。

  
  我聽到了很多版本,關於他……們的故事。我翻遍了村裡所有的紀錄,還偷了別人的日記來看。我搜尋每一吋留下的痕跡,最後帶好行囊,踏出了跟他們當初相同的旅行。
  我不明白促使我前進的動機是什麼,但我知道……
  即使我回來,他還在那裡。
  他是隻翅膀受傷的鳥,拚命拍翅,履行自己步向摔死的旅行。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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