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裝傻不了的是心裡那陣陣的竊喜:幸好這族群不能出去。幸好,靛不能出去,幸好……
我先遇到了他的。
靛是他的,不知不覺中他把這句話印在心裡,一日日的和靛在一起,一直到形影不離,誰都不知道誰更需要彼此一點。
只是他不可能任憑日子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
因為他和靛的差距越來越大了。那個笑起來睫毛彎彎的少年,依舊維持著當年的模樣。
於是,他離開。
他不能夠、不可以、不行……在這裡待一輩子的。
他和靛的差距越來越大了,很快的,便不能跟靛在一起了吧?
他離開,心裡祈求靛只記著他最好的時候。
然後,他繼續流浪,流浪到那遙遠的海洋,裝了兩盒貝殼一盒沙,還有一罐嘗起來鹹鹹的海水,又不禁想到他看靛舔著鹹鹹的石頭,靛跟他說,這就是海水的味道。
不太像。他想著。
海水是苦的,苦鹹得就像相思。
靛曾跟他說月餅上的那個「思」,是想念的意思。
他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跟那種文字相關的資料。
但現在那字印在了他的心上—離開他了以後,他終於懂得思念的感覺。
他在海邊待到了下次的月圓夜才離開。
每日就在那邊看著波浪,日光下的波浪,映著月光的波浪,然後看著波浪,想他。
他總不禁一次次的把他的藍髮和波浪做個對比,那個比較藍,比較起來怎麼樣,但想到最後,滿滿的都是他那雙印著月光的眼睛。
想他。
那個念刻進了他的生命,他總不禁一次次在沙灘的沙上畫著。
想念,是種噬骨的東西,他開始每天晚上都夢見他。
夢見他在那青綠的草原上,頂著月亮奔跑…….髮梢末帶著海水的味道,瞇瞇笑的眼像抓不到的霧。
之後他回到了家鄉,比起離開靛時,帶了多了十二分的滄桑。
但大家卻說他看起來好多了,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著,他看起來比離開時更有生氣。更有感情,就像是遇到了甚麼好事一樣。
他甚麼都沒有說。
靛是他的秘密,在藍藍的海,在青綠的草原,在淡淡的月光下。
後來,他聽從家裡的安排娶了一個女的。生了些小孩,接手了家裡的生意。
一開始,他用盡方法讓自己忙到無法想他,卻禁不住回想起花瓣和果實釀的酒,留下一個空位給月光。
於是,他開始推廣月餅,在月亮最圓的那日食用。
月餅上寫了一個思,即使是月餅到達的地方,也沒人能理解那字是甚麼意思。
他把思寫在他的桌上,漸漸閒了下來,每日他小飲著酒想他。
那酒不是他想喝的,他總沒有喝醉。
只是喝到最後總忍不住向月光舉杯,將金黃的酒液灑在地上,敬他孤寂的影子。
他開始有點能理解,說出那句話的人是何等寂寞的。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他越寂寞時就笑得越開心。
並不是找不出時間,卻總是不敢回去。
回去他心裡那唯一的故鄉,藍藍的湖,一橫直往那裡看都是綠的綠,還有最美麗的月光……在那人的眼中。
想他。
那讓空氣漸漸有了形狀,那裡看都是思,都是他的身影。
終於,他老了。
不知是幻像還幻聽,他總可以看到他們那時奔跑的身影,還有他們那清脆的笑聲,震動著空氣,響在月光之下。
他真的想他了。
開始覺得只要能看到他一眼,什麼都好。
於是在某一天,他就這樣消失在他待了四十幾年的家,帶著錢,背著兩盒貝殼一盒沙,一罐鹹鹹的海水,在陽光下微帶點藍。
他到了那遙遠的山頭,衣服破破爛爛得一如當初流浪而來。
那時疲憊的他對上的便是靛的笑顏,那兩眉彎彎的睫毛,成了他一生的思念。
而後,他看到了他。
他便等在他們相遇的地方,笑容仍是彎彎,卻壓滿了思愁。
看著他,他笑了。
只有他們相遇的地方的草地是禿了一塊的。
有時他總覺得,那就像是在暗示他們相遇的特別,和之後的分開。
過了這麼久,靛的身子也變成半透明的了。
綠不禁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那麼大的力氣。
「你來了。」靛笑著,背倚著一棵樹,似乎是疲憊得沒有力氣再站起了。
綠哽咽的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到嘴邊卻只剩了一句:「你在等我……」
手顫抖著,互相傳遞著體溫,握得好像連在一起了。
靛只是笑笑,點了點頭,深深的看著他。
終於,等到了,不是嗎?
那天黃昏金了半邊山壁的時候,族長帶著族人來到了那裡。
那裡只剩下綠,死的時候,手還維持著像抱著什麼的姿勢,但他抱著的那個人,卻已經消失了。
族長輕輕嘆了口氣。
族長的年齡總是比其他的族人較長的。
他看過無數對像這樣的旅人闖入,離開,帶著滿滿的思念。
有些人會回來住下,有些人會像他們這樣,有些人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只是,大部分回來的人都像他這樣,帶著貝殼,帶著海水,帶著細細白白的沙。
他嘆了口氣,蹲下身子,將貝殼埋在土壤裡,倒下了海水與沙。
那貝殼是進不了部落的。這個部落,就只能留這一個貝殼而已。
就像是月光映在了海洋上,這個貝殼,和另一個世界的海洋相呼應著。
是一個關於愛情的約定。一個異世界來的青年,遇到了美麗的女孩子,當他得以回去時,他要她等他,他會再回來的。
只是這貝殼一代代的傳下去了,那人卻沒有再回來過。
他曾跟她說過,穿越時空時時間可能會有些偏差,可是他沒想到過,那女子一直不變的容貌,不是因為她有著比一般人還長的壽命,只是因為與眾不同的體質而已。
他們一直相信,握著那貝殼死亡的女孩子,她的靈魂便藏在那貝殼裡。
他們一直有著供奉崇敬之人的傳統,於是那青年帶來的幾個傳說中的人,也成了他們的祖先之一。
就這樣,貝殼陪著傳說,還有他們的族人們繼續藏在深山裡。
那青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回來過。
而旅人帶來了愛情,在這個傳遞愛情傳說的部落裡,留下了好些故事……
那些,並不全是些悲傷的故事。
THE END
- Aug 31 Wed 2011 22:05
藍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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