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方╭(′▽`)╯

<薛岳>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世界闃暗無光。
　　
　　沒有井底觀天頭上的那片天，沒有星光，亦不見燦陽。
　　
　　我所能看著的，只有一片漆黑中，那壁上那搖曳的燭火。它隨著每次淒厲的風颳過而明滅。
　　
　　每等好久以後，總有個婦人給我送飯。
　　
　　在大大的壁室裡，發出點聲音都空空蕩蕩的。
　　
　　她總是把飯從那個小窗口推給我，然後站在外頭，有時候說些話，有時候抱怨，就這樣等著我吃完，然後把飯端走。
　　
　　她說的話並不是說給我聽的，怕也不覺得我能聽懂。
　　
　　我就只是沉默的坐在那哩，吃飯，聽著她叨叨絮絮的抱怨，觀察著這一個會動的東西。
　　
　　有時候我會摸著自己的臉，在漆黑的牢房裡學著她說話。
　　
　　我想，我大概也長得像她那樣。
　　
　　因為我摸著自己的臉的時候，像她那樣，有兩個鼻子，一個嘴巴，而且她的手跟腳跟我很像，只是大小不一樣。
　　
　　雖然有時候會被人抓去洗澡和剪頭髮，換上新的衣裳。但那時候的我從來不知道，這世界還有種叫鏡子的東西。
　　
　　我只知道那一片亙古的漆黑懸在那裡，我只知道那個給我送飯的人能四處走動，我卻得待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
　　
　　直到他來到後我才了解，我被「關」在那裡。
　　
　　那是他教我的第一個字的涵義。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半仰著臉，看著我半斂下眼眸說：「你被關在這裡！」時，我便能直觀的理解到這個字的含意。
　　
　　關，大概是出不去的意思。
　　
　　但我還是問了，我歪著頭，看著在木欄外的他，斷斷續續的問著：「關……是……甚麼……意思？」
　　
　　那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面前開口說話。
　　
　　這種第一次把每個認識的字詞，拼成一句話對別人說的感覺，讓我的心跳不自覺得快了起來。
　　
　　我不禁期盼的看著他。
　　
　　那時候的他讓我覺得他是我看過最好看的人，雖然我到目前為止也才看過兩個人：一個是送飯的大嬸，一個是他。
　　
　　但我就是覺得他很好看。我想，即使外面有很多很多像那個大嬸那樣「會動的東西」，他八成也是裡面很好看的。
　　
　　然後，也許是緣自於一種本能的想親近他，我從欄間伸出了我的手去想碰碰他的手。他閃了一下，卻又遲疑的伸出手來，碰了碰我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碰到別人。
　　
　　以前那個大嬸都飛快的把飯放進來，然後快速的站遠，即使我等在旁邊，也總是碰不到她。
　　
　　每次偶然碰到了，就看到她把那手放在身上一直擦啊擦的。
　　
　　嘴裡不斷說著一連串的話，像是小兔崽子，或是真噁心、好髒之類的。對了，她還有說：不得寵的小孽種，別把你的霉運給傳給了老娘我！
　　
　　這句話聽得最為清楚。
　　
　　即使我不懂，過了兩三次以後，也終於能理解那些話都不帶有甚麼好意思。
　　
　　我是被討厭的。
　　
　　這句話印在了心上以後，讓我即使有點學會了講話，也沒想過要跟那大嬸講。
　　
　　最後，我的第一次講話就是跟他。
　　
　　他說，他叫做薛晟，而我叫做薛岳，他是我弟弟。
　　
　　而後，他就那樣半仰起頭，往上四十五度，斂起眼眸看著我。那眸子沒有大嬸看著我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而我只單純的覺得他的眼睛很漂亮。
　　
　　綠色的。
　　
　　那時候我不知道綠色要怎麼稱呼，也沒有別的形容詞。
　　
　　就很漂亮。
　　
　　那時他說：「你被關在這裡！」語氣裡有點故作的僵硬。
　　
　　當後來我被放出來後，看了很多書以後，偶然回想，都會覺得有些好笑。
　　
　　那時的他，怎麼看都像是來示威的。
　　
　　可是誰要去對一個威脅不到自己的人示威呢，更何況是像他那麼聰明的人。
　　
　　八成是好奇吧！
　　
　　我想了頗久，才想到。
　　
　　好奇中，也許有一些難以言明的寂寞。
　　
　　我眨巴著眼睛，問他：「關……是……甚麼……意思？」
　　
　　他沒有說話。
　　
　　等到他閃開之後，又伸出手來重新碰碰我，我下意識的拉起他的手不讓他的手指脫離後，他看著那被我拉起的手，眼神有些困惑有些難明。
　　
　　之後，才慢慢的說道：「關是……過不去的意思。」他頓了頓，然後說：「就是……離開不了，然後到不了想去的地方的意思。」
　　
　　關。
　　
　　我低頭看著我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又就著微弱的燭光仔細的打量著。
　　
　　他的手很細、很白，那大小和我很像。正確的說，他的手看起來跟我一模一樣。
　　
　　只是我的指甲比較長，他的指甲看起來修剪得宜，不像我又是裂開又是折到的痕跡的，不太好看。
　　
　　我有點自卑的低下頭去，伸出另一隻手摸摸我的指甲，又摸摸他的。
　　
　　然後不禁把他的手拉進我的臉，嗅了嗅，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接下來便忍不住親了親他的指甲。
　　
　　他一直沒有甚麼抗拒，看我把他拉近了，就走近一點，看我翻來覆去的看著他的手，就任由我翻來覆去。
　　
　　只是當我嗅了嗅他的手的時候，他突然變得有些緊張。當我親了親他的指甲，他顫了一下，下意識的把手往他那裡拉了拉，卻又沒有要掙脫我手的意思。
　　
　　我緊緊的拉著他的手，卻又抬起頭很認真的看著他，問道：「你……過得來？」
　　
　　他抵了抵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那你……被關在那裡嗎？」我歪著頭問了他，一手仍舊拉著他的手，一手卻伸了出去，摸了摸他的頭。
　　
　　他渾身一震，甩開了我的手就向外跑去，我還沒反應過來便不見了他的背影。
　　
　　「啊……」我失望的看著他離開的巷道，他離去的腳步聲還迴盪在室內。
　　
　　他也會……覺得我髒嗎？
　　
　　我不禁想著，那大嬸訛罵的聲音一直回響在腦袋裡。
　　
　　他走了呢。
　　
　　我百般聊賴的翻著自己的手看著，想著剛剛拉住他的手的感覺。
　　
　　「沒有抓住……」
　　
　　我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有沒有感覺過那麼失望的事情。
　　
　　而後，我便聽到他跑回來的腳步聲，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站在遠遠的那裡，在微弱的燭光下被照得模糊不清：「我會再過來的！」
　　
　　他大喊後，便轉身跑走。
　　
　　他大喊的那句話反覆迴盪在室內，那是我有意識以來最喜歡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最溫馨的一次。
　　
　　「他不討厭我呢。」
　　
　　我溫柔的看著自己的手說著，開始想要怎麼把指甲弄得跟他一樣。
　　
　　笑了起來的我，那時還不了解笑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