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一切似慢卻快的抽離,最先失去的是聲音,然後觸覺,最後是影像……但即使是這樣,他仍能感覺到心底疼痛的感覺不斷發酵,就像仍站在那個地方,看兩個人幸福的笑著。

  

  ……對不起,你的幸福,我應該要支持的。心底喃喃的這樣說著,言焰緩緩的閉上眼睛,彷彿不甘願離開這世界一樣。「只是,我做不到。」

  

  他太快閉上眼睛,所以沒有看到。

  沒看到曙天找了過來,不敢置信的看他指縫間流出的鮮血,殷紅著一點一點染遍了言焰的白衣,看他滿臉交錯的淚痕下痛苦的神情,以及嘴角緩緩綻開的,冰冷而夾帶自嘲的苦笑。

  那苦笑看起來多麼幸福,那種反差,就這樣凍住了曙天的腳,無法再向前一步。

  最後,只有他一個人……看到言焰緩緩閉上的,沒有焦距的眼睛。

  再睜開眼,言焰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從外傳來。他撐起身子想要出去,頭卻一陣陣發暈,他甩甩頭,忽然想起了這是哪裡。

  

  這是他們家剛搬到這個村落時的事。那時他收一收東西,在倉庫睡著了。曙天跟他朋友玩到了這裡,把他吵醒,於是他衝過去,從曙天手上奪下他們剛抓到的青蛙,就往曙天臉上砸下去。

  

  因為這事,他跟曙天撕打了一陣,最後被兩方父母拉開,在那之後,他們就成為了最好的朋友。想到這,言焰心裡一陣激動,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才好,沒想到腳才觸碰到地面,一陣巨大的暈眩便從頭部傳來。他腳步不穩,走了幾下後,便軟倒在地。心臟像抽風似的一抽一抽的疼,不斷狂亂的敲著他的胸口。他摀著胸,扭動全身,努力想移動到門邊,卻做不到……

  

  門邊的喧嘩聲遠了,他看著四周,忽然發現這不是什麼倉庫,而是他的房間,甚至東西都已經幫他整理好了。他心底茫然一片,突然聽見外面急急的腳步聲,他母親衝了進來,扶起他,邊碎唸邊心疼的哭罵著,他大部分都沒聽懂,卻大致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他的身體,是神降之體。幾乎不能動彈,卻有著與神溝通的能力……

  

  眼前一片昏黑,接著別人說些什麼,言焰都聽不下去,只感到心裡一陣陣的苦澀,那抽痛每分都讓他喘不過氣,他卻沒任何方式能夠抵抗。

  沒能夠抗拒……命運。

  也許從曙天許下「祈願」開始,命運的軌跡,就已經確定……他們命中就不能夠在一起,怎麼樣都不行。

  

  「我不相信!」言焰心底翻滾著、吶喊著要求改變,他們那麼虔誠,那麼認真……不過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回憶不斷的在腦中流轉,每想到一件事,言焰淚就流得更兇一些,心口的抽痛也更疼了一些。

  

  他不要放棄……再怎麼樣……都不能、放棄。

  因為他放棄了,這一切就結束了。以後再以後,都不會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漆黑的昏睡中,言焰爭開了眼睛,忽然之間明白了一切的原因。

  要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代價。

  曙天願望的代價是能輕易被他殺死,不能殺他,以及所有天賦降低到只剩2成。

  而他的代價──是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第一次,他失去了曙天對他的愛。

  第二次,他失去了曙天跟他建立的回憶,以及跟曙天建立回憶的機會。

  

  命運永遠是由不得人的。神從來都不仁慈,仁慈不是神的責任。

  

  言焰深深吸了口氣,望著從窗邊透進來的稀薄晨光,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言焰拖著半殘廢的身子,由父母攙扶到村子中央,跟眾人宣布神諭:「神,說再三天後的月圓之夜會有災難發生。」他低斂著眼眸,用不急不徐的聲音假冒神諭,明明是虛弱而中氣不足的喘音,卻在四周恐懼的寂靜下,襯得神秘而幽遠。

  

  「需將生長在月花旁邊的紫黑色小草,擣成汁後,在星時8時,混進水裡,搭配月花飲用。」這話不長,但說完之後,言焰還是感到陣陣的暈眩,腳軟無力只差沒倒下去……他努力睜開眼,看在人群中那下定決心要保護大家的曙天,忽然覺得無力得可笑。

  

  他不認識他了。再也不認識。

  想到這裡,他就對這世間抱持著無以彌補的恨……不管是對神,還是對這無情的規則!咬緊牙關,他在父母的支撐下回到屋子裡,他知道神降之體對大家的威嚇力,也知道所有人一定會照做……目光無神的望著前方,言焰想笑,卻苦澀的咳了出來,怎麼止都止不住,直到咳出一連串的血沫,在潔白的衣服上,看起來更怵目驚心。

  

  沒有時間了。言焰想著,他緩緩的看向那透光的窗子,握緊拳頭……他沒有猶豫的、後悔的時間。

  

  三日後的傍晚,所有人都飲下草汁、吃下月花,慢慢的,所有人都睡了。村子裡除了眾人呼吸的聲音,蟲鳴聲、風動聲以外,任何聲音都沒有。言焰慢慢的走在村子裡,景物仍然很熟悉,他清楚每家的甜點都藏在哪裡。王伯習慣把零錢放在枕頭下,林媽家的雞總是叫錯時間……

  

  他緩緩的走,一步一步,像走在命運的軌跡之間,只要他裝傻,這次事件,大家會以為是神又一次成功指示……所有人,什麼都不會發現。

  

  但他還是做了。木著臉,走到所有人的身邊,從喉頭、胸口,任何一個致死的地方,緩緩而堅定的刺下去。沒有任何猶豫,比當初發狂的曙天,還要更為殘忍凶狠,更為果決。

  

  最後,他帶著一身血來到那棵樹下,堅定的往自己胸口刺去,一點一點的,匕首尖端沒入胸口。血肉撕裂的細微聲,匕首插進去的聲音,握把冰涼的觸感,滾燙的血,一滴滴擴散衣間的感覺,他只覺得很冷……很冷。

  「我想要有,能逃到任何位面的能力。」低低的聲音,細到好像不存在一樣。

  熟悉的,那聲音回答他了:「你確定嗎?」

  「我確定。」

  

  結束後,他渾身是血的站在那裡。站在他們相約的那棵樹下,他最眷戀的──翡翠色的約定。

  

  他知道,他有很多方法,可以讓這身體變得比現在好很多,但他還不急著使用,因為,他在等他。

  

  他用了最甜美無痛苦的方式,殺了村里所有的人,除了曙天。他在等曙天來找他……憑他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會來的。

  全村的人都死了,連風中都散著隱隱的血腥味,他木然著臉,抬著頭,望著天空,望著他曾最眷戀的翡翠色,望著他們曾經的,除了他不再有任何人記得的約定。

  

  ──為了那約定,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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