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云-

  一開始,只是看著他而已。那個總呆呆望著太陽的小孩,每天從早到晚,就一直一直的坐在院子裡。微張著嘴巴望著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也許因為這樣,我時不時就會拿東西去逗逗他。食物也好,玩具也好,新的衣服,奇特的藥草,可愛的小動物,或是受傷的昆蟲之類的,引不起他的注意,沒有喜好也沒有同情心,什麼都沒有。除了太陽,沒有任何能夠得到他的注意。
  我有點忌妒。
  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一直陪他坐在那裡。
  直到每天晚上他離開。他回村長家,我回我家。
  第一次嚴重曬傷是陪他的第三天,後來,我都會披簑衣戴斗笠,把自己藏得好好的,然後繼續坐在他旁邊。
  一直坐著。他看太陽,我看他,我……
  我膩了。
  接著,我到處亂跑,能玩的地方就玩,能去的地方就去。只是時不時想起他來,總是再我回過神的時候,腳就自己走到附近。接著我就抓抓頭:「去看看他吧。」這樣的來到他身邊。
  很奇怪,沒有人能阻止我。
  那是第一個月。
  第二個月,我悄悄來到他身邊,神神秘祕的湊近他耳邊,小聲的告訴他:「我知道有個地方,比這邊離太陽更近,你想不想去?」
  我賭對了。
  他呆呆的看著太陽,眨眨眼,又眨眨眼後,慢慢的轉過頭來看著我。那是澄清得好似琉璃的眼睛,這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我,好像一剎那我成了比太陽還重要的東西。有種激動從心底湧到了指尖,我不能控制。
  所以我抓起他的手,帶他爬到了我家的屋頂上。
  在那之後,他每天早上都在我家的屋頂上出現。
  
  我家的屋頂當然不是村裡最高的屋頂,但他不會知道的,因為他只關注太陽……這樣也好。之後,每過幾個星期,我就會悄悄告訴他一個秘密,讓他多注意我一次。我沉浸在那琉璃般清澈的眼底裡。
  
  村子裡開始流傳一個謠言,曬太陽曬太久,小孩會變傻,傻娃兒,不理任何人,而且髮色跟瞳色會變很淡,村民開始把孩子藏了起來。阿爸阿媽也想把我藏起來,但我很快就逃出來了。
  
  煬的髮色和瞳色變淡了。越變越淡,我才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
  一開始還是慢慢的,不明顯,但後來越來越快,最後只剩下極淡極淡的黃色。好像陽光那樣,也許在太陽下曬久了,我每次摸到的時候,那髮絲都在手心跟指尖內發燙。我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麼,也開始害怕……但卻有種微微的興奮在心底影響我。
  我是唯一能讓他轉頭的人。
  村裡的每個地方都爬完了,我開始帶他去村外,後來我才發現去村外的好處:我是唯一能找到他的人。但要去的地方越來越遠,要爬的地方越來越高,我開始減少在他身邊的時候,為了維持……
  只屬於我的視線。

      我不恨太陽,因為他造就了只屬於我的陽光。髮絲握在手心那種烙鐵似的燙,好似終於能把溫暖,牢牢的抓在手上。
  
  我總跟他說很多話,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我卻不停的碎碎念著。
  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大的小的,包括我的整個世界。
  有時候我想,也許我是把整個我都塞給他了。
  只是他沒有拒絕,我很想看他拒絕,卻又沉浸在有人能分享我世界的感覺。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重心。再把所有重量都傾注在他身上後,我變得很輕……這麼輕。離開了他,就失去能立足地面的力氣。
  
  為了找尋能讓他更接近太陽的地方,我成了村裡最厲害的戰士。
  而後,我馴服了村裡第一隻飛鳶,成了第一個有飛行坐騎的人。
  這麼小的村莊不需要飛行坐騎的,我有太多更好的選擇,會使我成為村子裡一個大人物,或是說一個非常有前途,讓所有人都來巴結我的人。
  都可以。
  我只記得我在有鳥之後,煬看我那閃亮亮的眼神。
  在我第一次載他飛至更高的高空上後,他每天都會這樣看著我。
  他希望離太陽更近。他太像太陽了,從來沒有因為曬太陽而受傷,更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我一直覺得,再靠近太陽一點,他就會消失。
  但我並沒有阻止他。
  那是我能得到他反應的唯一方法……
  也是有一天會讓他消失的方法。
  
  18歳,逃避即將來到的婚姻,無盡的希望你出人頭地的壓力,以及渴望維持他望向我的目光,我在出去歷練的那一天,在沒有人醒來的早上,站到正準備去曬太陽的他的面前。
  
  「煬,跟我走。」我輕聲說著,罪惡感只差沒淹沒了我:「我帶你去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他慢慢的動了,一點一點的望向我,用那琉璃似的眼眸,直直望向我心底然後……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一個傳說,這個世上,有一座太陽島。
  太陽從那裡升起,從那裡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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