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人去找他道涼亭這邊,而玥不知從哪得了消息,也跟出來,站在他的身邊。

  

  他手上拿著一壺酒,和一個酒杯。

  

  眼神望向邈遠的地方,既無焦距,也無方向。

  

  然後,他來了。

  

  他向他笑笑,漫不經心,又幾近恍惚。

  

  然後他倒一杯酒進酒杯,輕聲和他說道:「喝完這杯酒,我們就再無關係了。」

  

  他昂首而飲,唇才剛沾到酒汁,杯子便被他給搶了去,狠狠的把剩下的給喝光。

  

  「我不准!」他的眼中好像燃燒著烈火,火紅而熾熱,好像焚燒了自己,也要焚燒了別人。

  

  「不准什麼?」撇過頭去,他看著地面,臉上扯出了一抹微笑。

  

  又勉強,又寂寞。

  

  扎得玥心都疼了。

  

  就非他不可嗎?

  

  當初的那句話,心中再想一次時卻發覺—他的確傷害了他。

  

  深深的,或許和他傷害他的程度一樣的深。

  

  越愛,越深。

  

  那想法令他既高興,又冰冷。

  

  高興的是他愛上他了,冰冷的是……他居然開始,用傷害,來測試,來證明,來玩弄他的愛……

  

  是他真的不能接受,他心裡的那一頭還裝著他。

  

  還是說,這麼些世來對他也有了些感情,開始願意陪他玩這些會傷害他的曖昧遊戲?

  

  他是真心的想要誰,想愛誰,想離開誰?

  

  「你是我的!」他死死的抓住珝的手,眼中的火焰正欲奪人而噬……然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些甚麼,反而將他拉進了自己的懷裡,輕聲安撫道:「珝……別這樣,別這樣對我。」

  

  別這樣對你,那你又為何這樣的對我?

  

  他悲傷的看著他,眸裡是破碎的絕望。

  

  「珝……珝……」他密密的親吻著他,然後卻又嘆了口氣。

  

  「珝……我多希望我的靈魂能分成兩半,一半愛他,一半愛你。」

  

  這就是你的回答!

  

  珝用力的推開了他,看著他的身體跌落,試圖平衡卻發覺自己使不出力道,看著他最後驚駭的望了他一眼……

  

  那酒有毒。他早知道他會喝下去的。

  

  他死了。

  

  他不由得步了過去,闔上了他的眼眸,細細撫摸他的臉。

  

  他最愛的人的臉。

  

  有人說,每件事到了極限,就會產生和它相反的感覺。

    

  冷到了極限,反而會覺得有點溫暖,熱到了極限,會覺得有些冷,痛到了極限,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愉悅,快樂到了極限,反而會覺得不確定,會覺得難受。

    

  那,愛到了極限,會變成了甚麼?

    

  你一直看著我的眼睛哩,到底映出了甚麼?

  

  你躺在我面前不動,垂下的手甚麼也沒握住……

      

  我始終不懂,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不能只愛我一個人呢?

  

  玥抱住了他。那麼珍惜的,就像在抱珍寶一樣的抱著他,但他卻笑了。

  

  他搖了搖頭,也不去看他的臉,就這樣說了。

  

  「我好恨你……一直以來,都好恨你。」

  

  玥溫柔的、心疼的撫摸著他。這麼很毒的話,用這麼溫柔的,帶著哭音的語調說出來,他卻覺得,好像聽到了他在說愛他一樣。

 

  那天,珝回到房間後,心裡發冷,身體卻開始發燙。

  

  為他的語言和行動而發冷,卻同樣為他的語言和行動而發燙。

  

  他追求的那個人日日夜夜的在抱我呵……你握住他的同時有沒有想過,你緊緊想抓都抓不住的他心裡那個位置裝的是我……至少有一半是我。

  

  你有沒有想過在你遇到他之前我們就遇過,有沒有想過我有多瞭解他,瞭解到每個眼神,每個動作,每個撫摸……我通通都知道。

  

  愛他,也愛你。

  

  就像是瘋狂的蛾,撲火只為火舌舔上的纏綿。

  

  好愛你。

  

  卻又好愛他

  

  三個人生生世世糾纏就像,明明是自由的蝴蝶,看到蜘蛛網的晶亮便忍不住撲上去……然後,再、也、離、不、開。

  

  又幸福又痛苦……又纏綿又瘋狂。

  

  你愛著他也抱著他,他愛著我也抱著我,我愛著你又愛著他。

  

  三個人的命運糾纏在一起好像打了死都分不開的結……他真的不懂!

  

  為什麼!

  

  神不是寬容的嗎?不是應該瞭解我們的所有願望嗎?他不是可以看到很多很多,過去未來,包括我們想都沒想過的那些嗎?

  

  那為什麼、為什麼……

  

  每個願望都實現了啊,幾乎每個跟神許下的願望。

  

  可是,還是不幸福。

  

  即使兩個人都是我所愛的人,即使我的心分成了兩半,即使想到他們兩個都有種撕裂般的痛

  楚……還是沒辦法容許他們在一起。

  

  我只是想要單單純純的愛著一個人而已。

  

  可是偏偏……難道最簡單的願望,就往往最難達成,最難在一起?

  

  他將手覆到胸口上,輕輕的畫了下去,順著玥平常摸他的方式撫摸著—心為了他的舉動而發

  冷,身體卻不自覺得興奮了起來。

  

  那時候,在心痛的同時,腦袋裡卻又止不住的一遍遍回撥著玥對他所做的一切—他玩弄他、

  愛撫他、他說他愛他……

  

  他說,他會好好的調教著他。

  

  他成功了!

  

  他笑了,又苦楚,又寂寞,盈盈的淚蓄滿了眼眶,既想他又想他。

  

  兩個人都愛,兩個人也都愛我,但兩個人又都不只只愛我一人。

  

  好寂寞,好幸福。

  

  好想哭。

  

  然後閉上眼睛,眼淚就真的這樣掉下來了。他挑逗著自己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直到腳軟跌

  坐在地,眼神迷離的望著天花板。

  

  想逃。

  

  「下輩子,不要做男,也不要做女人了。」會想他。

  

  「就做棵樹,活好長好長。」會想他。

  

  「不要碰到他,不要看到他,不要接觸到他。」還是會想他。

  

  他就這樣喃喃的唸叨了好久,提出好多好多個方案,在心裡重覆的字卻都是:還是會想他。

  

  即使沒見過他,沒過他,沒看過他,他心裡依然會有種隱隱的渴望,說它明顯卻朦朦朧朧,

  說它不明顯卻又讓人無法忽略:想他、想見他、想碰他。

  

  那渴望會讓自己成為樹的時候伸長了枝椏,成為草時挺起了身軀,成為蝶時不甘寂寞的到處飛舞,成為青苔時呆呆的望著天空。

  

  愛他。

  

  這詞融入了靈魂,到了今天,卻裂成了兩半。

  

  愛明明分給了兩個人,為什麼還可以這麼痛、這麼傷?人的愛不就是那麼多而已嗎?分給兩個人不會各自拿到的都變少嗎?

  

  為什麼還會……為他們,流淚。

  

  明明就不該愛的,為什麼停止不了,明明就不該碰觸,又為什麼放棄不掉,為什麼愛他,一世世偏偏都要纏綿糾葛得好痛好傷?

  

  他雙眼無神的摸索著爬往床邊,隨手拉過他放在床下的一罈酒,拍開封泥,拿起隨身攜帶的匕首就狠狠的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下去。

 

  鮮血淋漓。

 樹之子。

  

  偶然發現到他的櫃子裡有一個暗格,裡面滿滿的都是資料,資料裡只有一

  個重點:一種活在樹裡,不斷沉睡的人。

  

  害怕驚慌,然後,卻覺得非常非常的熟悉。

  

  那樹,可是在夢裡那散著金黃的光芒,葉片層層疊疊的發著光,那不分四

  季總是那麼美麗的樹嗎?

  

  總是看得到那樹,不管是何時沉睡,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

  

  然後,看那樹總覺得已經看得好久好久的時候,就出現一個人,對著他

  笑……

  

  那麼溫潤的眸子,是他。

  

  這一輩子,上一輩子,下一輩子……不管經過多少時間都不會錯認。

  

  可之後,他旁邊又多了一個人,那樣堅定不移,霸道又輕柔的握著他的

  手。

  

  是玥。

  

  從夢到他的日子起,日日的起床與沉眠,都讓他期待,都讓他想哭。

  

  能不能不要有他!能不能不要愛上,能不能就此忘了……

  

  難道他不行,就連他自己也不行,只愛一個人嗎……

  

  他沒查到甚麼關於樹之子的資料,倒是他自己在一古老的經典中偶然看到

  了。

  

  樹之子,活在樹裡,死在樹裡。離開樹二十年內死亡,擁有他的人會得到

  強大的法力。對魔法元素沒有感應能力,瘦弱纖細而美麗,血過三天後成

  劇毒。

  

  血過三天成劇毒。

  

  過了好久,他才恍惚的止血和收拾著被血濺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想讓他死,想殺了他。

  

  這念頭如此清晰得讓他訝異,而他在驚愕於自己的決定的同時,卻又發覺

  自己是如此的平靜與冷靜。

  

  能輪到你為我死一次,能親手殺死你,也許我是幸福的。

  

  再也受不了你和他的糾纏,再也受不了你們曖昧不明的態度和決定。

  

  愛我。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只是這樣。

  

  一半、一半,又一半。

  

  弄到最後,他好像也要被撕碎在那一半裡,被那些毫不在乎的殘忍,被他

  們那不經意的曖昧與糾纏,被他們對另一個人眼底露出來的愛意……

  

  給碾碎,給撕裂,給血淋淋的劃開,給留下一條又一條的傷痕。

  

  很痛,真的很痛,他好累了……

  

  又死一次,能不能就找到一了百了的方法了?

  

  為你死一次,讓你也為我死一次,能不能就不要再糾纏了?

  

  能不能……就放開我了,好嗎?

  

  我好累了……

  

  愛情,不是兩個人的事而已嗎?能不能就,守住兩個人的範圍就好了呢?

  

  為什麼,不可能呢……

  

  他恍然間想起了,當初他把他,和最初那一世的她疊在一起,只因為他的

  那句話:

  

  「就非他不可嗎?」

  

  那語氣,那動作,那神態,那一切一切是那麼像,他才發現他早就刻在他

  的靈魂深處,抹也抹不掉。

  

  可是現在他可以回答了,真的可以了,他可以回答不是非他不可的!

  

  你也可以的……

  

  可是,對你而言,也不再重要了。

  

  一直是別人的一半,就好像是說,不值得別人真心去愛似的。

  

  喉中發苦,他不禁蜷曲起身子,把頭埋在懷裡,嗚喑的哭了起來。

  

  以前可以在你懷裡哭的,但現在不行了。

  

  為什麼人總是那麼、那麼的貪心呢?

  

  對我來說,只要不是唯一,那感覺,好像就是對某個人不再重要了一樣。

  

  曾經以為,你是最懂我的人,原來不是。

  

  玥緊緊的抱著珝,抱了好久。

  

  試圖用似乎能把他揉進身體裡的力道,來告訴他,他愛他。

  

  他愛他。

  

  從好幾世前,到現在。一直一直沒變過。

  

  可是,慢慢的,他發現他太安靜了,連動都沒動。

  

  連動都沒動……

  

  慢慢的伸出手摸著他的臉,反覆的叫著他的名字:「珝……珝……」

  

  他完全沒動,沒有顫抖,沒有晃動,沒有躲避……

  

  他將手指伸到了他的鼻子下方輕探:也沒有呼吸。

  

  不會的……

  

  「……」他終於沉默的,不敢置信的低下頭,然後輕輕的放開了手。

  

  懷中那人有如一破布娃娃那樣的歪向一邊,滑落。

  

  無聲無息的。

  

  「珝……!」在他落地前緊緊的抱住了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叫喚撕心

  裂肺般的迴盪。

  

  愛他。

  

  然後,他拋下了他。

  

  那殘忍一如好幾世以前,她笑臉盈盈的說:她愛上了一個人。

  

  那眼中,滿是眷戀的目光。

  

  他愛他啊!

  

  他緊抱著他,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抄起桌上的酒壺就對著嘴飲下去,渾

  然不顧那渾黃的酒汁染濕了他的衣服,暈染的範圍不停的擴大,那鮮紅色

  一旦被染濕……顏色如血。

  

  而後,他奮力把那酒壺往身後一丟,那清脆的碎響就如他的悲傷,突兀而

  清晰。

  

  他吻上了他。

  

  奮不顧身的,狂亂的,難過的,悲憤的,吻著他已經不會再回應的唇,狠

  狠的吻著。

  

  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igfaz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