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過。觸到她眸子的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溫潤的眼。

 

然後,錯過。

 

那是她的第一世。

 

她向神祈求,讓下輩子的她又聰明,又美麗。讓她配得上他,讓他愛她,讓他擁有她。

 

對,又聰明,又美麗。

 

好好的人家淪落成了名叫圓圓的歌妓。名動一時,城裡多少是想看她的男人的身影。

 

然後他出現。

 

驕傲而氣勢疏蕩,狂放不羈而有霸氣。那微瞇的眸子裡有股溫柔撞上了她的心扉。輕啜了口酒便吻上了她—「圓圓……」那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就令她心醉。

 

而後,有人抓了她。

 

有人威脅他。

 

又有人逼迫他。

 

他是多驕傲的人啊!她的心隨著他的處境而搖蕩。

 

再後來清軍入關,是她聽過最可笑的笑話。

 

怎麼可能是他!

 

他的親人被殺,他放進來的清軍踏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路,他找著了她。

 

那眸子裡的焦急和溫柔再次鎖住了她。

 

她認輸,一切卻還未就此結束。

 

有人罵他,有人詆毀他,有人中傷他,有太多太多的人不諒解他。

她看得最深的卻是他的愧疚。在午夜夢迴,在清醒,在他牽起她的手,在他說愛她……

 

愧疚像把刀。他愛她,她愛他。但他們沒辦法快樂。

 

她向神祈求,下輩子平平凡凡的。不太漂亮,不太聰明,然後,再嫁給他一次。

 

他愛她,她愛他。那將會是多美好的結局?

 

她嫁給了他。初為人婦,紅燭喜字,那能有多嬌羞多美豔?彤色喜服映著她雪白的皓腕,而那人的腳步聲叩叩的走進來,動作輕柔的掀起了她的頭蓋。

 

那是她這一輩子的良人,多溫潤的眸子!

 

她愛他。

 

把持家務,伺奉公婆,舉案齊眉。

 

他做了所有她能做的和她該做的事。

 

然後,她等來了他的第一個妾。

 

這一世她拖了好久才肯去投胎。太累。

 

神問了她有甚麼願望時,她想了好久,才能輕輕的回答道:

「平平凡凡的,不太聰明,然後,別再嫁給他。」

 

別再嫁給他。

 

她成了一個小作家。那時正是出國熱潮,好像去外邊世界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樣,她素來不理。

 

但,朋友給她看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髮色不同,眸色不同,衣著奇特。

 

她愛上了他。

 

那是一個樂團的主唱,小有名氣,美國。

 

她拚命的蒐集所有有關那樂團的信息,後來,終於有機會去看看現場表演幾次。

 

只看到他,只聽到他,只注意到他。

 

她回來時一把火燒掉了所有珍藏。

 

她配不上他。

 

那一輩子,只能仰望。

 

再後來,又到了神的面前了,她祈求:「請讓他一輩子都在我身邊,可是,不要在一起。」

 

她累了。每次都愛上。既受不了仰望,又不能接受不見,每次在一起卻都沒有好結局。

 

好累。

 

這一是她成了男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是朋友。他終身未娶。

 

可他娶了。又是那個女生!

 

這世,她是他的妻子,上世,她是他的緋聞女友,再上世,她是他的妾。當她是圓圓的那世來到他身旁時,他身邊已有了她。

 

她嘆息,她哭泣,最後她來到神的身邊低聲請求。

 

「神哪,下輩子我不要成人。可是,可否再讓我待再他的身邊?」

 

三世。

 

她成了他養的蠶,受他細心照料,殷切觀看,從每個小細節感覺到他的溫柔,日日可以觸到那雙溫潤的眸子,大了些後,時不時可以碰到他的手。

 

她住在他為她造的小盒子裡,變成蛾以後,也死在那裏。

 

後,她成了他妹妹養的一隻蝶。他看著他化蛹,看著她破蛹而出,而後,等她晾乾了翅膀後,她輕輕飛到了他的肩膀上停留。

 

日日在屋裡繞著他飛舞,飲露,在枝葉上停留,時間過得是那麼的快,她對神沒有其他的要求。

 

再後來,她成了一朵他養的花。她用了九個月的時間醞釀,然後開出朵最美麗的花兒,獻給了他。

 

他微笑著摘下,轉眼間戴到了另一個女人的鬢上。

 

又是她。

 

幾輩子下來,三人命運糾纏不斷,就像打了怎麼也繞不開的結,鎖上了失了鑰匙的鎖,纏繞到最後,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緘默。

  

她是難以言喻的傷心,他是又自責,又愧疚。

  

死後,他仔仔細細的想了人生好幾回,確定了在成為花兒以後,她沒有再出現過。

  

又傷了她的心,她大概走了吧。

  

猝死。他對這人生卻沒有那麼多遺憾。這死的還是時候,還可以追得上她。

  

以前,他等,她追。

  

現在,她逃,他跟。

  

他相信她還愛著他的。只要他願意,他們還可以在一起。

  

於是,神讓他到了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祂跟他說,那世界在祂所掌控的邊緣,祂只能給他一個遇見她的機會,但如果錯失了,就是終身。如果把握,那她這一輩子就都屬於他。

  

祂說,祂對那世界的掌控不多,一切得憑他自己努力。

  

他答應,然後下去。

  

那是一個魔法的世界。

  

他成了小小村莊裡的一個普通少年,家境不算好也不算差,平時素在村子旁走走逛逛。

  

他人生沒甚麼目標,雖然總覺得自己會做大事,可倒也沒真顯出些比別人突出多的才幹。

  

可是,他心中一直含有股隱隱的焦急,好像在找尋甚麼似的。

  

這焦急跟他到了十三歲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失蹤。那是他有生以來在村子周邊的唯一一次迷路。這迷路迷路了三天三夜才回到了村子。回來時,手牽著一個男孩。

  

他叫他做珝。

  

為他取名字,徹底消耗他這個識字不多的人的腦力,查遍了好幾本的字典才確認上這個名字。

  

有玉有羽,是個好名字,他想。

  

那年,從他帶他回來了以後,被帶回來的他,就再也沒有離開他過。

  

那是一次很奇怪的失蹤。他被圍繞在霧裡,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然後,他看到前方隱隱約約,分出了兩條路。一條通往漆黑的森林,一條通往村莊。

  

又累又渴,他卻選擇了森林。

  

為了胸口灼燒的那團火,為了那隱隱不明的渴切,為了他這個大男人,總不能怕事的逃走。

  

他進去了。

  

一次又一次,離村莊越遠,未知的路程便越令人害怕。

  

他曾不只一次的想要回去,但最後卻都走了下去。

  

路末,是棵金黃而美麗的巨樹,金亮的樹皮散發著光芒,每片葉子都好像蘊含了巨大的能量。

  

他湊近看,樹中心有個巨大的樹洞,樹洞裡奇蹟似的躺著一個少年,這麼纖細,這麼美麗。

  

他喚醒了他。

  

那一刻,便是永遠……

  

成了他第一個看到的人,擁有了他對人的第一個笑容,讓那雙冷湖般的眸子映上了他。映上了他,此後便都是他。

  

當他那隻小巧的手覆蓋到他的手上的時候,他不知怎地的,想起了那句話:我只能給你一個機會。但如果錯失了,就是終身。如果把握,那她這一輩子就都屬於你。

  

那她這一輩子都屬於你。

  

他該高興的,他是高興的。

  

但不知怎地,心裡最深處的那裡,慢慢有了點不滿足冒了出來,一旦發芽,就難以拔除……

 

他回來,然後生活在一起,讀書在一起,做事在一起,形影不離以後,愛上了他,然後他愛上他,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

 

回來後,他不知怎地被檢驗出了驚天的魔法天賦,魔法學校,法師,最後成了魔導師—極為年輕的魔導師,好像也都順理成章。

 

然後,一直以來,都將他帶在身邊。

 

不管去哪裡,不管做甚麼,他永遠都在。

 

在等他,也在陪他。

 

他除了自己這裡以外沒地方可去了,他根本不記得他以前在哪裡,他愛他,他這一生都屬於他,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這些,通通都令他安心。

 

後來,他有了自己的大房子,找了一群不亂說話的僕人,然後,和他在一起。

 

頗多人勸他結婚的,他都回絕了。

 

他和他,兩個人手牽手就是一個圓,就是一個緣,既不多,也不少。

 

他擁有他。

 

這四個字,就是他心底的符,支撐他天地的咒。讓他可以為所欲為,讓他即使在外面被逼迫得再累,也不會恐懼。

 

可是「擁有」,是最美好的咒,也是最毒的毒。

 

因為擁有,所以不去珍惜,所以可以輕易的放在一旁,就像是不重要的東西……因為他永遠都在,所以就不用時時回頭去看,就不用牽起他的手,不用看著他的眼眸。

 

他永遠都在。

 

他認為他永遠都在。

 

那天她離開後,他見到了神。可是,他們都不知道,他離開後,又有一個人來到了神的面前,和他們關係密切。

 

是她。

 

他二十九歲,珝離開樹木的第十二年,他帶回了他。

 

風華絕代。

 

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用這個詞,即使這個詞不太能適用在男子的身上。

 

他還只是個法師的身分。倒不是見習,而是正式。但雖說與魔導師的差距也不是一點半點,可腦中總能冒出些新鮮念頭來,頗合他的胃口。

 

不知何時開始,就走在一起了。

 

沒做些不當做的,還只是朋友。然後,就用這朋友的名義,讓他來家裡住,他也答應了。

 

三個人,又回到了同個屋簷下。

 

反反覆覆了幾個世紀,時代更迭,滄海桑田,一切一切好像都沒變,轉眼間卻變了很多,春風得意的他似乎從沒想過,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

 

他似乎沒錯過她幾次。好幾個世紀,好幾次轉世,他都遇上了她,也大都和她在一起。只是,每次都多了一人。

 

沒錯過她的人,卻錯過了她的愛—綿綿延延了幾個世紀,再多的愛,都會累。

 

他帶他來的那天,珝去接他,就看到了他。

 

沒見過那麼妖媚的男子。一雙丹鳳眼隱含桃花,回眸一笑便是百媚,修長的身子,青蔥似的手指,難為講話溫文有禮,且多都言之有物。

 

好像是誰都會喜歡上的人哪!

 

珝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愛。

 

這一世,他又不只愛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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